掌牛阿叔讲故事:列叔的甜蜜爱情故事列叔,身材健硕,长得很是“麦头”(麦头,这是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客家话词语,形容男子长相英俊且自带气场,外人是很难把麦子的头部跟人长得帅联系在一起的)。列叔有四兄弟,马叔、列叔、恩叔和斯叔,列叔排第三。小时候,农闲时,大家会在一起掌牛(掌牛,客家话意为让牛在可掌控的范围内自由吃草之意,个人认为比普通话放牛更能体现这项农活的内涵)。在掌牛的时候,掌牛阿叔们在一起会聊一些颠倒三观的话题,比如列叔不在的时候,就讲了列叔的爱情故事。
列叔三代贫农,父亲是村书记,那是又红又专的家庭。列叔生得麦头,可不是银样蜡枪头,他是生产队远近闻名的劳动能手,他筑的田唇漂亮又结实(田唇即是田埂,高起的田埂不但可以调节水田的干湿,还能当做道路使用,象形称为田唇。每年开春,水田都要重新筑过田埂),他插的秧苗,比拉过线的还要直,他挑的担子,谁都挑不动。可偏偏在同一个生产队里,列叔就遇到对手了,这个人就是素敏姐。
我从未见过传说中的素敏姐,根据掌牛阿叔们的说法,应该算是生产队里的一枝花。素敏姐家庭成分不好,她爷爷是地主,还是我们村中少有像黄世仁那种的,大年三十去佃户家收租,弄得人家不敢在家过年。她爷爷就因为这个,后来拉清单一清算就挨了枪子。素敏姐是红旗下成长起来的,非常热爱新中国,玩重体力活,她巾帼不让须眉,而在插秧和筑田唇这类技术活上,居然能压着列叔一头。那时候,公社要求很严格,插秧的时候,专门有人拿着尺子,丈量每株秧苗的株距,要求要横看一条线、竖看一条线,插的不好,随时叫你返工。可以说,插秧就是一门艺术。素敏姐插的秧苗,又快又好,每次生产队组织的插秧比赛,第一名就是素敏姐,第二名永远是列叔。列叔也较着劲,终于有一天,趁着素敏姐不在状态,扳回一局,素敏姐伤心得哭了两天。但再缓过劲来,列叔照样不是对手。
休息的时候,列叔就喜欢偷偷看素敏姐,素敏姐也会偶尔回头看列叔,四目相对,素敏姐就会笑着飞快避开,然后哼着歌儿愉快地干着农活。掌牛阿叔说,那时候,列叔的双目是会发光的。
农闲时,素敏姐喜欢偷偷穿着旗袍,为此没少挨过列叔那个老爸书记的批评。素敏姐最喜欢穿着旗袍唱《弯弯的船》,其实我们那里并没有可以行船的小河,只是因为素敏姐有个女伴叫阿娇,素敏姐就喜欢唱“阿娇摇着船,唱着那古老的歌谣”。掌牛阿叔说,素敏姐的歌,是能把列叔魂勾走的。
但最终,素敏姐并没有把列叔勾走,反倒是素敏姐走了。说到这里,几个掌牛阿叔的述说出现的分歧:阿土叔言之凿凿地说,列叔亲口承认跟素敏姐约会了。阿社叔则说,别看列叔生得麦头,约会他还没有那个胆子,小手倒是摸了,——那回素敏姐手上有刺,让列叔挑过刺(天啊!这也算摸手?)。阿改叔则笑着纠正,小手都没摸,那回素敏姐叫列叔挑刺,列叔一看生气了大声嚷嚷,说素敏姐骗人,手上根本就没有刺!挑刺事件发生过后,素敏姐就再也不理列叔了。列叔要面子,也没找过素敏姐。再后来,素敏姐就嫁到外地,再没回来过。
三个掌牛阿叔争论起来。我那时候不过六七岁,也不知道个轻重,居然给他们当和事佬,说这有什么好争的,直接问列叔不就行了?
阿改叔一听就笑起来,说你要是去问了,我奖你一根“金梅州”(这是一种过滤嘴香烟,似乎当时售价一元多)。阿土叔更是笑开了,你别问有没有约会,你直接问他有没有和素敏在一起睡过。阿社叔则要我保证,无论列叔怎么问,一定不能说是他们三个叫问的。我那时也不知道他们笑个什么鬼,拍着胸膛满口答应。
掌牛阿叔们说说笑笑就当这事过去了,我却把这事一直放在心里。到了列叔和我一起掌牛的时候,我就问,列叔,你有没有跟素敏姐在一起过(之所以没有直接问过有没有睡过,是因为阿土叔他们笑得太怪,我怕有古怪,所以含蓄了一点)?列叔一听这话,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复杂起来。我以为他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事的?我担心的是,如果列叔这样问,我要不要把阿土叔阿改叔他们供出来。可是,列叔并没有这样问,他只是摸出烟丝盒。可是,烟丝盒李里面的卷烟纸已经没有了,只剩下一张花花绿绿的封面。列叔把剩下的烟丝都卷到卷烟纸封面里面去,似乎想收起所有的烦恼。他把卷好的香烟放在嘴里,掏出火柴嚓地点燃,再把燃烧的火柴深深的扎入软土中。列叔深深地吸了一口,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香烟,斜斜地举着,良久也不见有烟吐出来。
列叔说出来的话,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。“怎么没有?在山顶上,在小河边,在田地里,在小路旁,每天晚上,我都见着她。”列叔一边说话,烟一点一点的在嘴巴中冒出来,身边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烟味,每一缕香烟,似乎都在诉说着列叔的甜蜜爱情故事。
列叔的配合,让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,冲口而出,那你究竟有没有跟素敏姐在一起睡过?列叔回头看了我一下,捡了一根树枝,在脚下的软土挖了个小洞,把剩下的香烟轻轻放入,再一点一点地埋上。他直起身子,在埋着香烟的地方狠狠地踩了一脚,长长吐出一口不知是烟还是气,幽幽地说道,梦里的日子,是我最甜蜜的回忆。
于是,我在阿土叔他们自信满满地说,列叔一定是跟素敏姐睡了。至少,我希望是这样的。